河北曲陽—距離京城不過251公里、太行山麓下的一座小縣城，竟然是中國北方最大的漢白玉雕刻中心。其歷史時間長達2000年。沒有人會想到遠至漢唐長安城，近到北京十三陵、故宮、人民英雄紀念碑等標志性建筑上的那些精美的漢白玉雕刻，竟然都是出自出自河北曲陽縣的工匠之手。

為了拍攝這組圖片，我和編輯先后四次去了曲陽。下來京昆高速進入河北曲陽縣城，就可以看到公路兩旁聳立著一塊塊體量巨大的原石，突然給人驚詫的印象，但是，這些原石并沒有讓我感覺到石雕的藝術氛圍，僅僅是一種賣給爆發企業的一種陳設罷了。

文物管理所的朋友首先把我們帶到雕刻大道旁的一所雕刻學校。一個小小的縣城居然有全國唯一的一所專門培養雕刻技術人才的中等職業學校——曲陽雕刻學校，就像景德鎮有一所陶瓷學院一樣。校長告訴我們說，這所雕刻學校成立于1986年，由當地有名的石雕大師盧進橋創辦。走進教室，里面20幾個學生正在跟隨老師學習石雕的基本功——泥塑造型。這些學生多數是這里的石雕藝人家的孩子，考不上大學就到這里學上一門祖傳的手藝，最后能不能成為石雕大師全靠自己的悟性了。

在雕刻車間里，一對夫婦正在雕刻一尊玉觀音，這個作品他們已經雕刻二年，基本已經完成，坐姿的玉觀音面容端詳、姿態順暢舒展，不是是一件上乘的藝術作品。夫妻二人也都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學生。

在曲陽大約有10萬人從事與雕刻相關的工作，而曲陽縣的總人口只有57萬。也就是說每五個人當中就有一人從事雕刻行業，縣城里大小石雕企業有2300多家。

出來學校往北走就進入曲陽繁忙的漢白玉雕刻交易中心。這是一條長達10公里的雕刻大道，在這里，石雕的產業分工到具體的細節。石頭、雕刻、包裝、運輸一條龍的服務。雕刻的作品有偉人毛澤東、鄧小平。有科學家竺可楨、李四光。有白求恩、董存瑞，孔子、老子、觀音菩薩、彌勒佛祖，西方的維納斯、大衛、雅典娜、中國的吉祥物大象、金魚。細膩傳神的十二生肖等一應俱全。這些雕像高的有四五米高，低的有一米。還有亭臺樓閣、花鳥魚缸……

你很難想象的到這些不同時期、不同空間的人物、神像放在一起的感受，神秘、荒誕、滑稽、詭異，無法用一個準確的詞語來形容這種景象。倒是工人們說了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在我們這里，信仰就是經濟，不管雕刻的是誰，擺在那里沒有人買，它再神也沒有人敬”。

原始的信仰可能就是一塊自然成型的石頭，但是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人們發現更需要把自己信仰的石頭做心中的形狀，做成形狀才和人的接近性。神形和人的接近性使得它和信仰的人在心理上有了溝通，于是石匠們就打造出人們喜歡的神。神的形象就開始進入人家，被認可、被延續，沿襲世代被供奉認可。其實在原始造神之前還沒有經濟一詞，神就是神。隨之而來的神又是最早的商品，不同的是你要用“請”而不能用“買”去交易它，這就是精神、敬神。

在曲陽工人眼里，不管是過去的神還是現在的人，都是出自我石匠之手，是我讓一塊塊石頭變成一尊神，正因為是你對神的敬仰，才會花錢把神“請”回家，請“神”回了家你就有了精神支柱，對你的生活、身體、生意才有了更多的動力，才有了更多成功的收益。我做的神成為你我共同經濟價值的循環，用經濟學的話說叫GDP 。

雕刻大道兩旁匯聚了上千家石雕企業，堪稱全國規模最大的石雕產業區。長達10公里的石雕延伸帶，讓我們使用航拍器空中拍攝到甚是壯觀的場面。佛教造像與宮殿營造讓曲陽石雕技藝綿延兩千年，即使在“文革”也沒有中斷香火，因為那時候曲陽石雕受到毛澤東的贊揚，文革題材的石雕作品也出自曲陽。

在一家私人作坊里，有很多已經雕好或者正在雕刻的毛主席像。看門的老人就住在廠子里，他說：“這一輩子我雕的最多的石像就是毛主席像，因為我敬仰他，毛澤東一個偉大的人物”。老人這種對偉人的感情是當下的青年人不可理解的。

甄彥蒼是當地著名的雕刻大師。1986年，家在城南村的甄彥蒼雕刻出一尊西方的躶體女人像，這引起了保守村婦們的指點和眼色，村里的人說開始三道四的沸騰起來。然而，當甄彥蒼接到河北工藝品外貿公司的第一批西洋美女雕塑訂單后，村民又是一片沸騰的吵嚷。不同的是，這次的吵嚷是放棄羞澀轉向了商機。

如今，城南村是曲陽縣制作西洋石雕最為集中的村莊。走進一家家院子你就能看到那些或站或躺的西方躶體美女雕塑，這些都出自一個姑娘、大媽之手，讓你感到詫異的問自己：“這怎么可能？”一雙粗糙的手在雕刻、打磨西方躶體的美女的同時倒改變了這些姑娘、大媽的審美觀。看見姑娘再也不會說胖了好，而是說：“瞅瞅人家自由女神那線條多美，肥美豐腴，你就是減減肥也趕不上人家，咱和人家人種都不一樣。”她們可能不知道維納斯女神是誰，但是這些婦女10天就能做出一尊一米高的“斷臂維納斯”、“自由女神”、“雅典娜女神”、“月亮女神”、“睡美人”都出自她們家的雕刻作坊里。

現在這個村莊再也沒有出現過像甄彥蒼這樣的石雕大師，對她們來說時間久了美不美都不重要了，賺錢是第一的。所謂的藝術最初就是一種生存手藝，談不上是對藝術的熱愛，她們關注的是對商品價值的熱愛，在對商品熱愛的基礎上才能產生對藝術的升華，藝術商品只能有了價值后，才能上升到對藝術的審美，這時候的審美才能產生創造性想法、才能創造出藝術品，這時候的作品不僅僅是經濟，更重要的是藝術品。

在中國雕刻行業的藝術里至今也沒出現像西方米開朗基羅或羅丹一樣叫得響的世界知名雕刻大師。曲陽雖然誕生了中國石雕行業數量最多的大師，但遠不能稱為世界級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