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與搬,始終是石材人繞不開的話題。
鄭州京珠石材市場、福州南方石材市場、浙江縉云石材市場、成都金府、福隆石材市場、合肥紅旗石材市場、臺州洪家龍大石材石材市場……這些曾經在石材界赫赫有名的石材市場,由于搬遷,早已塵封在部分石材人的記憶里。
而今年七月中旬完成騰退的曾經華北最大的石材市場——西直河石材市場,也即將畫上句點,徹底告別歷史舞臺。
在這座于2003年開市并逐漸發展至鼎盛的市場內,偶爾還能瞧見幾個商家的身影,在為拆遷和搬遷做著最后的工作。這個昔日寸土寸金的繁華交易地帶,沒有了當初車水馬龍的喧囂,沒有了人頭攢動的盛景,更沒有了討價還價的商氣,取而代之的是商鋪拆遷后留下的墻皮、磚頭以及零星而立的房屋空框架,幾塊高大牌匾靜靜地矗立著,向人們訴說著這座市場過去的輝煌。
“北京的每一塊石頭都來自這里”
在福建人阿和的記憶中,西直河對于石材人而言就猶如麥加之于朝圣者般的存在。
“這里曾是石材人的樂園,在它最鼎盛的時候,北京的建筑石材95%以上都是來自于此,整個華北和東北的建筑石材80%以上也是從西直河發貨,對于北方地區來說,西直河的石材不可或缺。”阿和向《海西石材》雜志回憶道。
他口中的西直河,指的便是位于朝陽區東南部五環以外區域的石材市場,恰處于京津城際鐵路和京津高速進京的門戶地帶,其中包括西聯石材市場、新紀元石材市場、翔東天利石材市場、天成元石材市場、玉秀國際石材市場等七個大型石材市場,總占地面積近300公頃,大大小小的石材企業高達6000多家,相關從業人員近2萬人,在西直河最鼎盛時期,年交易額高達300億元。
2004年,阿和慕名從水頭跑到北京經營石材,事業起步伊始便是在西直河。
“西直河的前身,實際上是西四環的玉泉路石材市場,在2001年時由于北京申奧成功,玉泉路需要修路、治理,石材市場便也被要求搬走。”阿和介紹道,“而地處朝陽、大興、通州三區交界,又臨近京哈高速、京滬高速的西直河于此時進入了石材人的視野,當初玉泉路的石材人相中了西直河在物流方面的潛力,便決定在此另起爐灶。”
擇址西直河,就當時看來,不得不說是一個明智的決定。隨著北京申奧成功,其城市建設以及房地產開發迅猛發展,對石材的需求量與日俱增,西直河的產業規模乘著東風快速膨脹。
“北京石材業最火的就是2003年到2009年這段時間,也就是奧運會的前后,在房地產最熱鬧的那段時間,北京工地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是由西直河銷售出去的。”阿和回憶道。
西直河這個昔日寂寂無聞的邊緣村莊,便也隨著產業的發展,一躍成為北方最具人氣的石材集散地,并形成了一條以石材石藝為主,貨運、倉儲以及餐飲、娛樂、住宿等為輔的次級產業鏈態。
西直河當地村民小李向《海西石材》雜志介紹道:“石材行業進來這里后,最明顯的變化就是村里的人多了起來,經濟也發展起來了,比如最開始這兒的房子一個月20塊的房租都沒人要,到現在最便宜的也得2000塊一個月。”
石材行業發展至巔峰時期,西直河的外來人口曾經達到了6萬人之多,全村資產過千萬的石材企業也逾30家,資產過百萬的更是多達100多家以上,高產值也給西直河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里的教育、文化、醫療條件也得到改善,包括現代化幼兒園、文化廣場、公園、醫院都迅速落成。
西直河石材市場,石材市場
然而,時至今日,大部分的外來人口已經陸續地離開了西直河,包括阿和,他的石材加工廠也已經拆遷完畢,即將離開這個居住了近10年的地方。
在西直河石材市場原址上,新種植的小樹很多都已經長出了嫩綠的枝椏,按照規劃,這里將搖身一變,成為北京的第二道綠化隔離帶。
拆遷的西直河石材市場原址將變成北京第二道綠化隔離帶
拆!拆!拆!
石材行業高污染的特點,注定了它無法融入北京日益擴大的城市圈,而近年來日益嚴重的霧霾問題,也讓石材業這種被打上污染烙印的產業,不得不時刻面臨著被騰出北京城的窘迫處境。
即使身為北方石材最大的貨源地,西直河也未能幸免。
一業內人士告訴《海西石材》雜志,西直河這個自發形成的石材市場隨著經濟發展而逐步擴張,漸漸地與“綠色北京”格格不入,除了石材生產加工造成的水污染、粉塵污染之外,由于產業人員的大量聚集,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當地及周邊的社會治安問題。“實際上,大概從2~3年前,便不時聽聞上層對這個市場有些意見。”
“石材市場雖然在經營上讓我們賺了錢,拉動了村里經濟的增長,但是卻顧此失彼,在環保方面讓我們賠了大本。”西直河村黨支部書記李軍也表示,“隨著石材行業及市場的擴張,環境污染、人口密集、交通擁擠、治安復雜、群眾缺乏安全感等問題接踵而來,并且集體承擔的社會管理成本日益增高,盡管西直河每年用于垃圾清運、管道清理、環衛保潔的投入成本高達800多萬,但是‘臟、亂、差’的現象卻始終難以根治,對西直河曾經是救命稻草的石材產業,漸漸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負擔。”
據透露,此前,在2013年的一次村民代表大會上,便全票通過了對石材市場進行騰退拆除的表決,說明了村民期待著西直河的處境有所改變。
除了西直河村民的意見之外,由于霧霾天氣的持續惡化,北京市人大、市政府也曾對區域內的加工業,尤其是會產生粉塵的加工業做出過提案,石材業首當其沖,被列入重點考察的項目之一。
根據北京“十二五”發展規劃,在未來的10至20年期間,北京六環路以內將取消露天粉塵加工業。而據《北京市2013-2017年清潔空氣行動計劃》,2014年底將騰退300家污染企業。隨著京津冀一體化進程的加速,原定于2014年年底退出的300家污染企業將提前至10月底離京,需退出的工業污染行業共12個,石材業赫然在列。
在一場由23個政府部門、16個區縣負責人參加的“疏解非首都功能工作現場會”上,北京市市長王安順更是強調,“北京將深入貫徹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嚴控增量資源在北京城六區聚集,同時,將分領域制定產業、市場、行政事業單位等疏解方案。”
這場愈演愈烈的騰退石材行業的行動,讓包括阿和在內的大部分西直河的石材人措手不及,而等到他們醒悟過來,明白“離開西直河已經迫在眉睫”,西直河石材市場已經被列入區域級重點疏解和騰退項目,北京通州區西直河地區改造辦旋即成立。
拆遷騰退西直河的腳步聲突然走近。
逃離西直河
但就如身邊其他的石材人一樣,“騰退令”下達伊始,阿和也是舉棋不定。疏解工作啟動之初,有些商戶懷疑騰退只是“一陣風”,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停了;而一部分商戶則因為不清楚外遷后要繼續到哪里去經營,而保持觀望態度。
“那時候,身邊的朋友都認為,西直河這個地方好不容易發展到那種程度,突然要搬走,不但需要花費大量財力人力,而且也會白白流失大量的老客戶,任誰都舍不得。”阿和告訴《海西石材》雜志,“當初投建工棚、辦公室等就花費了數十萬,雖然政府對拆遷企業進行拆遷補償,并給予特殊項目拆遷激勵獎,但是廠房的設備搬遷耗時費工,石材搬遷也費力,員工的安置也是個問題,短時間內要求我們搬出市場,這不現實。而且大量的石料以及設備,需要找到下家才好搬遷,倉促之間,我們怎么知道搬遷到哪里去。”
回憶起當初的窘境,阿和仍有些憤慨。而這也是當時絕大部分西直河石材人的意見,為此,他們聯名向政府提交了一份報告,希望政府有關部門能夠依據西直河的現實情況,慎重對待西直河的石材產業。
“北京城要發展,石材產業要外遷,我們能夠理解。但是當時,我們只知道市場要拆遷,卻沒有具體明確的規劃,倒是時不時地,河北、天津的地方政府會過來與西直河的商戶單獨交涉,讓商戶考慮搬遷到那邊去。”
阿和接著說道:“但是,西直河這幾十億的產業規模,怎么是說拆就能拆的?十幾年來,西直河已經做到了北方最大,如果因為搬遷,再分散開來,對各方都是損失。拆了以后,整個北京、華北、東北從哪兒進石材?怎么跟那些與西直河打了10年交道的客戶們說?這些問題,都沒有留給我們思考的時間。我們一開始是希望政府主管部門在京津冀一體化的背景下,商榷出一塊專業用地,讓石材行業整體遷移過去。這樣不僅會促使產業結構調整的順利進行,同時也能夠保證石材產業發展的持續性和穩定性。”
但顯然,倉促之間的這項提議終究落空。
一業內人士對《海西石材》雜志透露,西直河真正的騰退工作是在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提出之后。“在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的催促下,西直河石材市場加快了拆遷進度,成為首都落后產能搬遷和騰退疏解的示范項目。這個試點的‘麻雀解剖’,有序疏解非首都功能的工作,是一項龐大復雜的系統工程,其中難點就是如何為那些西直河的商戶尋找好出路。”
該業內人士說道,“為此該工程被分解為幾個步驟同步進行。一是向商戶們反復介紹北京疏解非首都功能是一件勢在必行的事情,爭取得到商戶理解,讓商戶清醒地意識到不能再抱著留在西直河繼續經營的幻想;二是為他們洽談比較優惠的稅收政策并出臺獎勵機制,為商戶的騰退減少費用;三是從長遠發展的角度出發,由政府方面協調,協助商戶在北京之外的河北黃驊、寶坻等其他地方尋找承接地,幫助商戶安家落戶。”
成本上漲、訂單減少、市場萎縮,利潤空間一再縮水,大多數石材企業已經舉步維艱
創痛西直河
而就在那一段騰退的高峰期里,阿和明顯感受到了與日俱增的壓力。
“此前,北京有關政府部門就嚴格地控制了西直河市場內叉車的使用。因為我們在市場搬運石材時必然離不開叉車,而有關部門嚴查屬于特殊車種,需要持證上崗的叉車,大大提高了它的準入門檻。西直河市場內,大部分是外來的人口,哪里有多少個工人擁有叉車證的?我們在西直河經營石材,逐漸困難起來,生存壓力也不斷地增大。”阿和感嘆道。
激勵機制、倒逼機制雙管齊下,不少的西直河石材商戶最終同意了撤離。在與家人商量好后,阿和也于2015年2月份簽訂了騰退協議,收拾起經營了十來年的石材加工廠,徹底告別了西直河。
在市場內偶遇的老黃,曾經也是西直河近萬名石材從業人員之一,如今他也在為拆遷與搬遷做最后的工作。在十幾年間,從玉泉路石材市場遷移到西直河,再到如今黯然離場,見證過這座市場從起步到鼎盛直至沒落,老黃不由得感嘆道:“在北京做石材生意是越來越難啊,市場拆遷直接導致租金上漲,房產調控致使市場更加慘淡,原材料、人工等漲價又提高了產品的出廠價,而終端價格漲不起來,利潤空間一再縮水。現實環境則是交通越來越擁堵、倉儲也越來越緊張、市場一會兒說拆一會兒說不拆,租金卻仍一個勁地往上漲。”
“從2013年直到現在,不僅訂單數量逐年下降,訂單額度也在大幅減少。在以前,公司每天能接幾十個訂單,有時候來訂貨的都要排隊,每個訂單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千萬。現在,每天的訂單少得可憐,有時甚至一單都沒有,以前十幾萬的單子我們是看不上的,現在卻成為必接的大單了。本來大多數石材企業已經艱難度日,加之政府搬遷政策的出臺,有的企業干脆不做石材生意,借著這個機會轉型了。” 老黃不無擔憂地向《海西石材》雜志說道:“現在做這石材生意真不是一個‘累’可以形容,10多年間,多次搬遷,如果不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建立正規的石材市場,這樣的矛盾肯定還會發生。”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原本城郊結合部的污染企業被逐步清退、整改是必然趨勢
一代“石光”謝幕
一位經濟研究中心專家告訴《海西石材》雜志,隨著城市化進程的發展,如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逐漸清退原本城郊結合部的石材市場并不讓人意外。“畢竟原本‘臟、亂、差’的老舊市場,對環境以及安全都存在著一定的隱患,被整改搬遷只是時間問題。但是政府在推動低端市場搬遷過程中,要注重和周邊區域對接,尊重市場主體意愿,做好承接配套工作。”
與其他商貿專業批發市場不同,石材行業的特殊性決定了其外遷擇址極為苛刻。“石材專業市場對倉儲物流要求是第一位的。市場一定要考慮今后的發展空間、物流、倉儲、交通及配套,以及可持續發展。”該專家如是說。
不少從西直河遷出的石材商戶,也在全面對比備選地的地理位置、區域發展、基礎設施、規劃布局、土地價格以及扶持政策等,對河北曹妃甸、香河區等幾大區域進行了考察。天津武清、寶坻、河北三河、香河等很多新近成立的市場也紛紛向西直河的商戶拋出了“橄欖枝”。
其中四個主要的承接地成為了大部分西直河石材人的首選,即以閩商為核心的河北香河縣石材產業園區,以低碳環保為理念的河北易縣國際商貿城,地處天津臨港經濟區的天津濱海國際石材港,黃驊港萬國(國際)石材商貿城。
阿和便隨著原先西直河的商戶,一并到了天津進行了市場考察。“既然一定要走的話,那早點去找個好的市場搶占個先機不失為一條退路。”在他看來,隨著北京城市現代化發展的需要,專業市場外遷已成為定數,與其死守著存在大變數的老市場老環境,還不如邁出腳步去開創更好更長遠的經營環境。
如今,阿和也已經在天津一家大型石材市場“天下石倉”找到了新的落腳點,對于將來的發展,阿和還是保持著樂觀的態度。只是對于他而言,從北京遷移到天津的短短一段路程,失去的不僅是那一部分客戶,連帶的還有對那一代“石光”的記憶。
編后語:
從北京通州區西直河地區改造辦了解到,截止7月中旬,市場的騰退協議已經基本簽約完畢,騰退面積逾95%,正式進入了收官階段。改造辦的負責人向《海西石材》雜志介紹,由于該地區土地性質為北京第二道綠化隔離帶用地,所以在拆遷結束后,西直河82%的用地將全部還綠,剩余的18%的土地將開發成為高新技術產業園區,開展高新技術研發、設計研究、會展等項目建設,并完成必要的配套設施管理,為城市中心區以及CBD高端企業提供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現在已經完成了50%左右的建設任務。
在西直河的原場址上,與切割機的轟鳴聲和漫天飛揚的塵土交相輝映的不再是往日繁榮的交易景象,那些已經被拆除的樓宇和廠房如今早已被大片新栽種的樹苗所取代。
商鋪拆遷后留下的墻皮、磚頭以及零星而立的房屋空框架,幾塊高大牌匾與大片青綠的樹苗形成了一道鮮明的分割線,一邊代表著西直河石材市場的過去,一邊則代表著石材企業騰退后,這片土地的未來。